蓝忘羡

【忘羡丨岁岁无终·其八】归吉

一整天都在时不时回味这篇文章的画面

明明是美好的结局却还是忍不住难过

可能是私心里希望他们所有人都一直一直在吧,

修文地狱请勿催更:

很高興又能跟各位大佬一起搞事,但我窗了,我很廢對不起QAQQQ


十幸:



除夕将至,蓝忘机从云深不知处离开后途经夷陵某座无名山脚下的小镇。抵达时未至正午,日头却意外地好,把路上的积雪融了大半,也把深冬时总是晦涩的白昼染上了整片刺眼的金黄。


小镇只有一条大街,置办年货的人潮不知何时才会散。但蓝忘机似是在赶路,即便不喜人多,面上也无半分迟疑,一手微提衣襬,迳直踏进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──令人惊讶的是,他鬓发与衣袍竟丝毫不乱,步行速度更不拖泥带水,无论谁抬手或伸腿都碰不到他半分,不过一炷香就穿过了人群。


蓝忘机走到一家肉贩前,那摊主虽是被一群抢著挑料的妇人或婆子团团围住,却是眼尖地看见了蓝忘机,立刻笑道:「蓝大爷,来取腊肉和排骨么,料都给您背好嘞!俺今年白送您一只鸡,不要钱!多谢您救了俺婆娘!」


蓝忘机摇摇头,道:「不必客气。」便也不推辞,一手递钱一手拿过肉贩给的大包小包,点点头,随即要走。但肉贩看蓝忘机一身上好的雪白衣料,手里拿的钱袋却是陈旧得出了毛边,上头鲜豔的颜色也被洗褪了不少,哪怕知道主人悉心保存多年,这钱袋想必也用不了两年了,随即把人叫住。蓝忘机道:「何事?」


这肉贩也是个热心的,笑道:「大爷,俺看您的钱袋旧了,不如让俺婆娘给您做一个新的,过年讨个吉利成不?」


蓝忘机闻言,垂眼看了看手中的钱袋,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上头的旧式绣样,冷然的面庞似是柔和了一瞬,抬眼望向肉贩时已回归平静,淡声道:「不用。」


肉贩心里暗道一声糟,想也知道这位爷肯定出身名门,什么好东西没见过,又如何能看得上自家婆娘的糙手艺;再说,对方肯定是很珍惜这钱袋的,何苦要让他换一个?这么一想,肉贩又道:「爷,咱镇上有个绣娘,手艺是很不错的,就在我对街。您找人问一问就成。她大概能给您把这前袋补一补。」


这次蓝忘机总算没有拒绝,再次看向自己手中,像是认真考虑了一番,遂对肉贩道:「知道了,谢谢。」这才离去。


看人走远,肉贩憨厚地笑了几声,才发现刚才围着摊子的姑娘婆子全挤在一边,对着蓝忘机的背影窃窃私语,又是脸红又是娇瞋的,可惜没人敢上前搭话。这会见肉贩的了空,蜂拥而上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他蓝忘机是何方人士、夷陵什么时候来了个这样的人物。


肉贩还没回答,人群其中一个婆子像是旁观许久,这才施施然说道:「那个呀,是姑苏蓝氏的含光君!你们这群年轻丫头片子才嫁过来没几年,当然没见过他。」


──什么,含光君?活的!他们有生之年竟然见到活的含光君了!


 


几位女子面面相觑、一脸不可置信──就像那老太说的:人嘛确实没看过。但谁没听过含光君的大名?他的传说岂止是她们从小听到大、连她们的父母那一辈也是从小听到老的,谁不知道含光君逢乱必出逾百年,如今已与那神话一般的抱山散人齐名。世人早就不再谈论当年入世的延灵、藏色或晓星尘的惊世绝豔,倒是对姑苏蓝氏家风与作为讚不绝口,尤其是岳镇渊渟的含光君。


所以说含光君不应该是个白发苍苍、仙风道骨的老头子么!但方才那位爷,怎么看也不像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家,虽然两鬓有点点霜白、眼角带着淡淡的细纹,但绝对是肌雪颜花、无愧为一代美男子啊!


话说这厢,蓝忘机找到了肉贩所说的绣店,犹豫了一会才进去,掏出怀里的钱袋,问柜台内的绣娘能不能帮他换个结实点的内衬、并且修补一下破损的地方。那绣娘见了,摇摇头道:「这位爷,不如我给您做个新的,一样的,好吧?这个太旧、拆了补内衬恐怕要坏的。」


蓝忘机点头,道了声谢便离去,想来不打算补前袋了,手里提著鸡鸭鱼肉走出了人声鼎沸的镇子,一路往深山里行。走了约两刻,在一处竹林里寻到了一座幽静小筑,推了门进去。


屋内一尘不染,想来是蓝忘机哪怕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行走,此处的清扫也从不落下,保持著它百年前的模样,小筑的两个主人仿佛依旧长年在此生活、过着寒尽不知年的清閒日子一般、天地间只有彼此。


蓝忘机花了一下午在厨房里,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汤,做的都是百年前云梦流行的菜式,花样不多却胜在细致。做好了端上桌,他才坐到窗边,燃起烛火后在昏暗的屋内,耐心地剪纸。蓝忘机手边放着一个小香炉,里头燃的不是香料,而是一小张人形的黄符、以及一截他的头发。


小香炉的烟燃起来带着一古奇异的青草香,在蓝忘机对面愈来愈浓、渐渐聚成一抹人形,直到那身影够清晰了,蓝忘机才听见一声叫唤:「蓝湛。」


蓝忘机抬头。


刚才凝出形状的魏无羨笑意盈盈地望着他,道:「二哥哥,你生了好多白头发。」


蓝忘机深深注视著眼前人,极慢地轻声:「……你也是。」


魏无羨道:「上次见你时咱多年轻,几年了你说?能让你忍著不见我。」


蓝忘机道:「七十四年。」


魏无羨一愣,不禁摸了摸自己眼眶下的纹路,看向蓝忘机时发现对方的脸上也有著岁月蔓延的轨迹,忍不住站起来倾身越过桌面,将蓝忘机一缕垂在颊边的白发拨到他耳后。愣愣了许久,茫然道:「……那我就是死了快百年了。」闻言,蓝忘机握住了对方覆在他脸上的手,又捉到眼前看,像是在确认什么,魏无羨笑道:「別看啦,有斑,难看。」


蓝忘机道:「好看。」又转去摸他的脉。


──是油尽灯枯之兆。


蓝忘机并不意外,而魏无羨被摸出了脉也不见悲色,只是神色温软地俯视著对方,道:「你想让我做什么。」语气不是问句,言下之意,是蓝忘机无论做出什么要求,去赴刀山火海魏无羨都会答应。


蓝忘机道:「年夜饭。」


所以在魏无羨死后,他燃了最后一张纸人和作为魂引的头发,过最后一个年。而魏无羨听罢了然,这是蓝忘机算到了自己的大限之日,所以透过魏无羨生前留下的引魂之术,把人从近百年前拉到了未来。


魏无羨皱了皱鼻子,他早就闻到不远处扑鼻的香气,胃里馋虫早爬到舌尖来嗷嗷待哺──是说他身体衰败数年,愈是久病愈是吃得清淡,那久违的辛辣味勾得他直想跳到蓝忘机身上大喊给他当牛做马。魏无羨道:「所以含光君大费周章给我準备这一桌──」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餐桌,续道:「是要让我饱餐一顿好上路么?」


蓝忘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,道:「一起上路。」


魏无羨被他逗乐了,每一道菜都嚐得眉开眼笑。


年菜里本不该出现莲藕排骨汤,不过魏无羨爱喝,两人过年也没什么讲究,愿意吃就行。总之,魏无羨难得胃口不错,连喝了三碗,直到蓝忘机差点用「食不可过三碗」来制止他才作罢,一边心满意足道:「蓝湛,你做的已经比我师姊的汤还要好了。」


蓝忘机的眉显而易见地弯了弯,道:「嗯。」


酒足饭饱之后,魏无羨道:「你没先跟我说要过年,来不及给你準备压岁钱怎么办?」


蓝忘机想了想,从怀里拿出陈旧的钱袋递给他。魏无羨接过,定睛一看,哈哈笑道:「这么旧了,你不换一个以后要漏财的。」


蓝忘机道:「也不用换了。」


魏无羨道:「谁说不用的,你看。」说罢,从怀里也拿出一个类似荷包的东西,只是蹩脚的针线和绣样在上头,整个袋子看起来就像一团色彩鲜豔的抹布。魏无羨把东西塞给蓝忘机,邀功道:「你看我做得好不好?」


蓝忘机毫不违心地说:「很好。」


魏无羨眨眨眼:「真的?喜欢吗?」


蓝忘机认真道:「喜欢。」说罢,将那丑不拉机的钱袋珍而重之地揣进了怀里。


魏无羨才道诚实道:「做得很差,我知道的,藏了很久不好意思拿给你。本以为干脆一辈子就不拿给你了,但现在反正……原本的那么旧了,这个你将就著用吧。」


蓝忘机道:「不将就。」


魏无羨哈哈大笑,从那旧钱袋里掏出几颗沉甸甸的金子,塞给蓝忘机:「喏,压岁钱,等等咱一起守岁,接着去外头放鞭炮。」


蓝忘机握着对方冰凉的指尖,道:「外面冷。」


魏无羨转头望向窗外,只见小筑外头正在下雪,又对蓝忘机道:「怕什么,都最后一次了,还讲究。」


蓝忘机好脾气地应他:「好。」


他把魏无羨抱在怀里,两人坐在竹榻上,中间摆著小香炉,蓝忘机不时往里头添炭火,把魏无羨一双冰冷苍白的手捂在怀里或在炉子边烘。魏无羨昏昏欲睡地跟蓝忘机说话,说起自己当年怎样天纵英才,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时发明了引魂之术,让蓝忘机在自己死后能用黄符纸人和头发召唤生前的自己,好让他能一直陪着对方。把三十多张纸人塞给蓝忘机之后,他还得意洋洋道:「这下咱们哪怕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、却肯定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了!」


当年蓝忘机斥他胡闹,但是当魏无羨第一次被多年后的道侣召唤道身边去之时,他就知道自己这样是对的。因为他见到了蓝忘机睽违多年后喝醉了的模样──对方一见魏无羨,就把人牢牢抱在怀里,又把抹额解下来绑住他的双手,之后安安静静地把人捂在胸口整整一个晚上。


……到底生死抵不过相思。


后来蓝忘机愿意清醒时也燃起符纸召唤魏无羨了,大多是在魏无羨生前说想去看看却没去的地方,此时两人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游历,而蓝忘机也因此从归隐的三十多年后复出,真真正正地在百年之间成就了无人能出其右的一代名士。他带着一叠黄符纸人,就好像去哪里都带着魏无羨,在有生之年走遍了他修为所能及的所有地方,十万名山大川无一落下。


但阴阳两隔的近百年间,他们未曾携手在雪地里赏过梅花。


此时魏无羨窝在他怀中,已经快睡过去,却仍迷迷糊糊地坚持道:「咱等等,去放爆竹,除祟。」


蓝忘机道:「好。」


魏无羨道:「明天一起去看梅花。」


蓝忘机道:「好。」


魏无羨又道:「明天初一,再给我煮酸菜鱼行么。」


蓝忘机道:「行。」


魏无羨:「不要做成甜的。」


蓝忘机:「不会。」


说着说着,魏无羨终于累得不行,忍不住道:「好啦,你別说话了,你说话我就忍不住一直回你的话,我真要睡啦,蓝湛明天见……」


蓝忘机安静地望着怀里人,亲了亲他的头发,道:「魏婴……」


却是没再如往常一样跟著说「明天见。」


魏无羨在睡梦中听见爆竹声,摸了摸身边,果然没人。他安心地翻了个身继续睡,不一会,那熟悉的温度与浅淡得檀香便又将他抱了个满怀。魏无羨咧嘴一笑,转头就吻上了那人的唇,眼也不睁一下。


蓝忘机的嘴唇很冷。


魏无羨睁开眼睛,在黑暗中与对方互看,许久之后,他才对着那双琉璃般的柔和眼眸道:「过年啦。」


蓝忘机没说话,就是看他。


魏无羨又道:「那跟我走吧,二哥哥。」


蓝忘机无声握紧了他的手,而魏无羨温柔地亲了亲他慢慢阖上的眼睛。


日出之时,魏无羨一个人走出了竹林,又走了十里去找两人归隐时曾经去过的梅林,折了一支最漂亮的红梅花,带回小筑里插瓶。看了看觉得不满意,便又带到竹榻边,摆在合衣而臥的蓝忘机身边。


魏无羨在小筑后头不远处找到了自己的墓碑,他本来想给蓝忘机刻个「爱妻」什么的,但又怕对方不高兴要讬梦修理自己,便作罢,只是将蓝忘机的骨灰与自己的放在了一起,在墓前上了三炷香。


接着一掌劈了那墓碑。


从前留着碑是让蓝忘机给他上香、如今自己也给蓝忘机上了一回香;此后,他俩在人世间再无牵掛、也没有会思念自己的人。而他们说好了要一起走、便是一起走。


魏无羨对着一地碎落的石块,随着引魂术的时限已到,轻笑一声,消失在映入竹林中的晨曦里。


过年了。


 


【完】


文/冷爭妍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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